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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1章 黎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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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1章 黎明

明華裳和蘇行止去了所有蘇雨霽可能會去的地方,明華裳帶了侍衛,幫她一起找人,但還是沒有收獲。

天邊的雲霞絢爛的如同火燒一般,這麽美麗的天相,明華裳和蘇行止卻毫無欣賞的心思。明華裳問:“還有哪裏沒找過嗎?”

蘇行止緩慢搖頭:“雨霽她平素除了去西市買布買菜,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中,很少見她去其他地方消遣,徹夜未歸更是從未有過。”

這時候蘇行止才意識到,長安如此繁華盛大,其實蘇雨霽沒去過多少地方。她在這座城池沒有親故、朋友,一旦失蹤,他連能問的人都沒有。

明華裳也很焦心,她看著人來人往的西市,說:“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,蘇兄,你先回家看看,或許蘇姐姐已經回家了。我也回府等著,如果她出現在鎮國公府附近,我立刻給你傳信。”

為今之計,也只能如此了。蘇行止無奈應下,明華裳帶著侍衛,筋疲力盡回府。

她到家時,太陽已經沈下去,天空變成黑藍色,像深不可測的海懸在頭頂,壓迫感無聲地降臨地面。明華裳一整日都在尋人、問話,嗓子都啞了,但她連口水都來不及喝,一下車就趕緊去尋鎮國公。

鎮國公在書房裏來回踱步,眉宇間籠罩著焦灼,他聽到侍從稟報“二娘子回來了”,怒道:“她還知道回來,我讓她立刻回府,她卻去不知什麽地方野,她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嗎?”

明華裳剛走進就聽到鎮國公罵她的話,明華裳讓丫鬟侍衛都退下,合上門,才對鎮國公說:“阿父,女兒不告而別,是女兒的不是。但女兒是為了幫忙尋人。”

鎮國公冷笑:“尋誰?”

明華裳帶著鎮國公府侍衛走時,肯定不能說她要去尋公府另一位娘子,索性不告訴鎮國公原因,只說她一會回府。看鎮國公的樣子,他肯定以為明華裳又去貪玩了。

這樣誤會也挺好,明華裳沒有點破他們家最大的秘密,而是問:“阿父,二兄還沒回來嗎?”

鎮國公對著明華裳一臉恨鐵不成鋼,提起明華章,他的神情就柔和很多,嘆氣道:“還沒有。隨侍的人說他出城了,不知什麽時候回來。”

明華裳問:“他去哪裏了?”

鎮國公搖頭:“不知道,他一個人都沒帶,連京兆府衙役都說不清楚。不過這個關頭出去也好,什麽都不知道,就什麽錯都不會犯。”

明華裳眉梢動了動,鎮國公的話裏似乎另有意味。明華裳輕輕看了父親一眼,問:“阿父,宮裏出什麽事了嗎?”

鎮國公深深嘆了口氣,說道:“邵王和魏王世子議論二張兄弟,聖人得知後大怒,下令將他們兩人各杖責一百。行刑之地就在丹鳳門,不久前邵王和魏王世子被送回家了,是生是死,還不知道。”

“什麽?”明華裳大吃一驚,她只知道女皇生氣了,但並不知情況如此嚴重。邵王可是太子的嫡長子,儲君的儲君,對社稷意義重大,女皇怎麽能如此狠心,這樣對待親孫子?

這是奔著往死裏打下手啊。

她忙問:“邵王殿下不過十九歲,便是口無遮攔,也該給他一個改錯的機會。聖人在氣頭上,旁人都不勸勸的嗎?”

“噓!”鎮國公忙止住明華裳的話,他掃到門窗緊閉,四下無人,這才肅了臉說道,“不得妄議聖意。”

明華裳自己就是玄梟衛一員,知道女皇的情報暗網多麽厲害,只能不情不願閉嘴。鎮國公看到明華裳憤憤不平的樣子,心中慨嘆。

明華裳無法接受女皇如此狠心,鎮國公卻毫無波瀾。連親生兒子都能一步步逼死的人,怎麽會在意一個孫子的死活呢?

足足一百杖,便是內廷好手都要換好幾人才能打完,這麽長的時間,太平公主、太子、相王難道沒接到消息嗎?

他們顯然是知道的,但寧願裝不知道。並非他們怯懦,而是他們清楚女皇的狠心。

說到底,不過一個侄子罷了。太子和相王各自生了許多兒子,這個兒子沒了,還能培養下一個,若是惹怒了女皇,讓女皇傳位給太子再生波折,那才是千古罪人。

在李唐覆國大業面前,任何犧牲,都值得。

所以鎮國公得知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想辦法救人,而是趕緊把明華章看住,不要讓他沖動。他得知明華章出城了,著實松了口氣。

出城了好,和這淌渾水無關,既不會惹禍上身,又不會得罪太子。至於明日就截止的案件,鎮國公一點都不關心,查不出來無非是被斥一頓無能,若能因此調離京兆府那個是非之地,也不失為一樁好事。

皇宮裏的事情,無論明華裳滿意還是不滿意都毫無用處,既然明華章暫時沒事,明華裳默默在心裏嘆了聲,和鎮國公告退。

她回到自己的屋子,輾轉一天,終於可以坐下休息了。她喝了口酸梅湯,莫名覺得屋裏空空蕩蕩的,她奇怪了一會,終於意識到原因。

明華裳問:“招財呢?”

進寶幾個丫頭面面相覷:“她去找娘子了,娘子沒見到她嗎?”

明華裳奇怪道:“我和她約好回府見,都過了這麽久,她還沒回來?”

這時候一個小丫鬟跑進來,通傳有侍衛求見。明華裳將人叫進來,侍衛見了她行禮,問:“二娘子,招財姑娘回來了嗎?”

明華裳皺眉,感受到些許不祥,臉色不由凝重下來:“沒有。你不是跟著她嗎?”

侍衛也意識到不好了,連忙跪下請罪:“娘子恕罪。招財姑娘覺得兩個人問話太慢了,就讓小的分頭行動。我問完後等了許久都不見她,還以為招財自己回府了……”

明華裳聽到一半就坐不住了,立刻起身道:“這麽大的事,你怎麽現在才來說?快叫人,趕緊出去找她!”

丫鬟們見明華裳要出去,忙勸道:“娘子,外面都這麽晚了,您出去不安全,讓下人們去找就行。”

“外面都這麽晚了,她一個人就安全嗎?”明華裳道,“我意已決,不用勸我,快去備車,把所有家丁都叫上!”

明華裳回來沒多久,又風風火火要出去。距離宵禁不剩多久了,她看了眼時間,心裏越發急切,不斷催促車夫快點走。

丹鳳門的事情剛過去沒多久,大街上空空蕩蕩,竟顯出幾分肅殺來。在刻意的寂靜中,明華裳的馬蹄聲顯得格外刺耳。

穿過朱雀街時,一隊士兵逼停明華裳的馬車,上前問:“前方何人?”

明華裳遞出去鎮國公府的令牌,懇切說:“小女明二娘,我的丫鬟在長壽坊走失了,我想去找她,望諸位通融一二。”

士兵檢查了鎮國公府的令牌,確定沒問題後遞回來,但態度依然冷硬:“馬上就要宵禁了,你現在就算過去也來不及回來,等明天再找吧。”

“這怎麽能行?”明華裳道,“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,連客棧都沒有住過,在外面待一晚上太危險了。我保證快去快回,絕不耽誤宵禁,還望諸位高擡貴手。”

明華裳好話說盡,守夜的執金吾還是不為所動。正在明華裳考慮要不要強闖時,街上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,一個青衣郎君收緊韁繩,緩緩靠近,問:“怎麽了?”

明華裳看到謝濟川從北來,猜到他應當剛從東宮出來。明華裳想到今日東宮發生的事情,嘆了口氣,答道:“謝兄,我有急事去長壽坊,但金吾衛不讓我過去。”

士兵認出謝濟川是太子身邊的紅人,齊齊抱拳行禮:“謝舍人。”

謝濟川掃向明華裳,她眉心微蹙,神情不安,連發髻上的玉梳掉了一個都沒發覺,看起來真的很急。這種多事之秋招攬閑事是非常愚蠢的行為,但謝濟川鬼使神差拿出東宮的令牌,淡淡說:“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去西市尋藥,帶她一個人也不多,放行吧。”

士兵們面面相覷,東宮的事情大家都聽說了,邵王還躺在東宮裏生死未蔔,誰也不敢擔耽誤邵王求藥的罪名。他們讓開一步,垂頭道:“是。放行!”

謝濟川勒馬往西走去,明華裳的馬車跟在後面,也得以開動。明華裳長長松了口氣,等走出士兵的聽力範圍後,明華裳低聲道:“多謝。”

謝濟川單手縱著馬韁,漫無目的走在明華裳車前。他往日總是笑瞇瞇的,但今日謝濟川卻面無表情,像是累到極致,連戴面具的力氣都懶得花了。

他淡淡道:“謝什麽,就當還你給我通風報信的人情吧。”

明華裳知道,即便沒有她提醒,謝濟川也會收到東宮的消息,她這個人情其實毫無意義。明華裳不敢耽誤謝濟川,忙道:“謝兄你快去幫太子尋藥材吧,別耽誤了治療時機。”

謝濟川輕笑一聲,虛虛望著空蕩蕩的長街,道:“我隨口說說而已。太子早就為邵王備好了最好的太醫、最好的藥材,太子妃更是親自守在榻前照料邵王。天底下最好的藥都在東宮,哪用得著我找。”

明華裳聽著心情沈重。太子和太子妃不惜任何代價救邵王,看起來是愛兒子的,然而也同樣是他們,在邵王被女皇杖責時,沒有踏出過東宮一步。

明華裳問:“那魏王世子和永泰郡主呢?”

“回魏王府了。”謝濟川道,“放心,魏王定然也備好了名貴藥材,至於能不能挺過來,那就是兒女的命了。”

明華裳看著他疏淡寡薄的臉色,欲言又止,最後低聲道:“邵王吉人自有天相,謝兄也不要太擔心了。”

謝濟川笑了笑,沒有回答,反問:“這個時辰出門必犯宵禁,你出來做什麽?”

說起這個明華裳臉色凝重,道:“招財不見了。我今日有其他事,就讓她幫我在長壽坊問話,但到現在她都沒有回來。”

謝濟川記得招財,當初他還笑過這個名字俗,然而長安有那麽多風雅的丫鬟名字,他一個都沒記住,卻深深記著招財。

謝濟川還以為她出門是為了案子,沒想到卻是為了一個丫鬟。謝濟川道:“一個丫鬟而已,沒回來等明日就是了,哪值得你犯夜?”

失蹤的只是個丫鬟,對鎮國公府來說不過是丟失了一件財物,而明華裳出來找人,罪責可要算在她本人頭上。

丹鳳門剛發生過血案,這種時候深夜出門,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。

謝濟川說的是許多人的心聲,沒想到明華裳卻肅了臉,認真說:“她是丫鬟,但在被賣成丫鬟前,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。我和她一起長大,很了解她的性情,她從來不會給別人添麻煩。這麽晚了還沒有回來,她一定是被什麽事絆住了,我怎麽能等明日?”

謝濟川靜默,問:“如果今日失蹤的是一個普通丫鬟呢?”

“那我也不能坐視不理。”明華裳說,“無論我身邊任何人失蹤,我都會出來尋找,和她是不是丫鬟、與我親厚不親厚沒有關系。”

謝濟川這回沈默良久,輕笑一聲:“你和他一樣,都是聖人心腸,天真理想,不切實際。你沒有朝廷令牌,回去的時候肯定會被執金吾抓,我陪你去吧。”

明華裳意外,謝濟川把她貶低了一頓,她以為他很不屑這種行為。謝濟川看出了她的想法,說:“別誤會,我只是想看看,你什麽時候會意識到,這種想當然的天真,在世間是活不下去的。”

這種時候多一個人幫忙是好事,明華裳沒在乎他陰陽怪氣,說道:“那我就當謝兄在誇我了。多謝謝兄相助。”

明華裳讓侍衛領路,趕到他和招財分開的地方,挨家挨戶找,謝濟川也讓自己的侍從散開尋人。明華裳不知道敲開多少家的門,道了多少聲對不住,她突然發現謝濟川站在一個偏僻的巷口,久久不動。她感覺不對勁,走過去問:“謝兄,怎麽了?”

謝濟川轉過身,擋住她的視線,說:“沒什麽,換另一個地方找吧。”

今日接連發生好幾件事,明華裳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疲憊至極。她臉頰上一點血色都沒有,面無表情繞開謝濟川,謝濟川沒動,依然擋在她面前。

明華裳嘴唇上僅存的血氣也褪盡了,她眼睛不由自主湧出淚,但還是推開謝濟川,堅持要親眼看到那一幕。

小巷最裏端,墻角殘留著去年冬日的雪,一個女子倒在陰影裏,身體蜷成一團,一動不動。她身下的泥土黑得發紫,被血洇濕了一大灘。

她頭上還梳著元寶樣式的發髻,簪著她最喜愛的珠花。然而這次,珠花摔在地上,久久聽不到她連珠炮似的抱怨聲。

明華裳像失魂了一樣,一步步往前方走:“招財,要宵禁了,你在這裏做什麽?”

謝濟川站在巷口,剛才說要看明華裳碰壁的人是他,如今真的看到了,不忍的人也是他。謝濟川嘆了口氣,快步上前,伸手遮住她的眼睛。

“別看了。”

謝濟川想他可能終於知道那個謎題是什麽了。日出曉色無人管,月明流水任所之,他想了許多種組合方式,唯獨沒料到,謎底是最簡單的藏頭。

日,月,明。

招財是代替明華裳留在這裏問話,除了知曉內情的人,其他人只會以為這個女子是鎮國公二小姐。如果第三案謎底是明華裳,那招財,就是被誤認為明華裳而死。

謝濟川想到的事情,明華裳自然也想到了。她眼中的淚奪眶而出,蘇雨霽,明華章,招財,這段時間所有壓力像山一樣崩倒在她身上,明華裳眼前一黑,終於承受不住暈了過去。

她以為昨夜發現父親的秘密,和明華章鬧崩,就已經是最糟糕的一天。沒想到等夜晚過去,太陽升起,真正的絕望才剛剛開始。

原來天亮了,日子也不會更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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